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新甘肅客戶端記者　瞿方業(yè)

8月的蘭州黃河之濱，中山橋上游人如織，河面上，急馳的快艇掀起白色的浪花，鳴著汽笛的大型游輪上，人們在齊聲高唱。還有羊皮筏子漂浮于急流和旋渦，一群穿著救生衣的靚男俊女蹲在上面揮著手，大呼小叫，在泛黃的激流中感受驚險和刺激。

在蘭州，有一句俗語叫“羊皮筏子賽軍艦”，這不僅是一句調(diào)侃的話，更有一段傳奇的故事在里面——抗日戰(zhàn)爭時期，羊皮筏子為軍隊運送了物資，建立了功勛。在八路軍蘭州辦事處紀念館舉辦的《抗日戰(zhàn)爭時期的西北國際交通線》主題展上，有幾幅關(guān)于羊皮筏子的照片，圖片說明是：“傳統(tǒng)的羊皮筏子也發(fā)揮了重要作用”。帶著一種好奇，記者進一步探究了羊皮筏子運輸抗戰(zhàn)物資的故事。

（八路軍蘭州辦事處紀念館供圖）

從玉門到重慶，汽車運汽油相當于“油吃油”

8月29日記者來到八路軍蘭州辦事處紀念館，見到該館副研究館員潘潔，她向記者提供了許多羊皮筏子運送軍用物資的資料，還講述了羊皮筏子運輸援華物資的往事。

抗戰(zhàn)爆發(fā)后，中國沿海被日本封鎖，蘇聯(lián)援華的戰(zhàn)略物資和軍事裝備須通過西北國際交通線抵達蘭州，再陸續(xù)被送往其他戰(zhàn)區(qū)。當時開辟和建立了從阿拉木圖至迪化，再到蘭州的國際公路和航空運輸交通線。這條交通線貫通了甘肅全境，蘭州成為了蘇聯(lián)援華抗戰(zhàn)物資集散的重要交通樞紐。

潘潔講述羊皮筏子的抗戰(zhàn)故事

潘潔說：“從1937年開始，蘇聯(lián)向中國援助的500輛吉斯五型三噸半卡車，載著中國政府從蘇聯(lián)購買的1500多噸汽油，從阿拉木圖進入新疆再經(jīng)河西走廊到達蘭州，在幾乎沒有路的沙漠戈壁上壓出了一條‘大道’，這促使政府修筑甘新公路，構(gòu)建西北國際交通線。”“甘新公路全線貫通后，運送汽油、炸彈、高射炮彈等軍用物資和生活物資的汽車分批進入這條通道。”

但是，1941年6月蘇德戰(zhàn)爭爆發(fā)后，蘇聯(lián)停止了對華軍事援助，原來依靠蘇聯(lián)援助的油料物資，改由甘肅玉門油礦局生產(chǎn)和供應(yīng)。用汽車運輸油料，車輛對汽油的消耗量很大，運輸成本高，得不償失。

當時有人算過一筆賬，從玉門到重慶來回4000多公里，用汽車運三桶油，實際運到的只有一桶油。路途油耗極高，致使油價一路攀升。原本核定出廠價為每加侖190元，到了蘭州上漲為1200元，繼續(xù)往南，到達廣元成為2100元，當油料被運到重慶甚至更遠的地方，價格已經(jīng)高達2800元以上。

據(jù)1941年8月22日昆明《中央日報》刊載的《運輸困難期內(nèi)汽油運輸?shù)膸讉€建議》一文指出：“汽車運輸汽油，每車約可載六百加侖，每行十公里耗用汽油約一加侖，假定由甲地至乙地全程三千公里，倘汽油載油六百加侖，自甲地直駛乙地，沿途用油取給于車載，則車到乙地，已耗去三百加侖，而該車回程亦須三百加侖，往返一次，車上所載的六百加侖汽油，將無一滴存留于乙地，這該是一個多么不經(jīng)濟的事！”

“可以說用汽車運輸汽油相當于‘油吃油’，太不劃算，相當于‘一滴汽油一滴血’。當時負責運輸?shù)娜藛T想盡了各種辦法，比如采用國產(chǎn)燃料，改裝木炭車、酒精車及運用柴油車，開源節(jié)流，最終他想出了一個好辦法?！迸藵嵳f。

1941年夏，甘肅油礦局總經(jīng)理孫越琦經(jīng)過蘭州，看到黃河中運輸貨物的羊皮筏子后眼前一亮，腦洞大開，他有了一個大膽的設(shè)想——用羊皮筏子運輸汽油。

用羊皮筏子運汽油，人們譏諷是“瞎胡干”

羊皮筏子作為一種古老的運輸工具，在黃河上漂流了上千年。早在《后漢書》中就有“縫革囊為船”的記載，古人“縫革為囊”，充入空氣，泅渡用，古稱“革船”。到了宋代，皮囊是宰殺牛、羊后掏空內(nèi)臟的完整皮張，不再是縫合而成，故名曰“渾脫”，渾做“全”，脫即剝皮?！端问吠跹拥聜鳌酚小耙匝蚱槟?，吹氣實之，浮于水”的記載。

甘肅蘭州羊皮筏子，1933年。福爾曼　攝（來源：新華網(wǎng)）

羊皮筏子在上世紀70年代以前一直作為黃河中上游地區(qū)特有的交通運輸工具，載糧食、載油渣、載瓜果，蘭州的筏客子們將羊毛、藥材、皮張、豬鬃等物品，從青海上游運往蘭州后，再運送到寧夏、內(nèi)蒙古等地。據(jù)說，最大的羊皮筏子有500只羊皮囊，能載重數(shù)十噸，串聯(lián)起來的羊皮筏子大如巨舟，在滔滔黃河上漂行，其勢頗為壯觀。

甘肅的皮筏大多都是羊皮制成，劃筏子的人被稱作“筏客子”。擺渡時皮筏順流而下，返回時則由筏客子扛在肩膀上，步行到上游，故有“下水人乘筏，上水筏乘人”之說。

一段關(guān)于羊皮筏子的順口溜流傳至今：“躥死一只羊，剝下一張皮，捂掉一身毛，刷上一層油，暴曬一個月，吹上一口氣，綁成一排排，可賽洋軍艦，漂他幾十年，逍遙似神仙?！?/p>

1919年，甘肅第一位走向新生活的新女性代表鄧春蘭，乘坐羊皮筏子從蘭州白馬浪渡口順流而下去北京。她在旅行記中寫道：“經(jīng)鹽場堡、十八家灘，而入桑園峽。水勢峻險，波濤怒號，令人驚懼欲絕。入大峽，水勢愈覺可悚。動心駭目，不可注視……”

1930年前后，蘭州有蘭州幫、靖遠幫、青城幫筏戶三幫，共有羊皮筏子百余只，從事一些短途的客貨運輸。隨著羊皮筏子駕駛技術(shù)的改進，1932年以后，蘭州到包頭的水上航運業(yè)務(wù)就全由羊皮筏子擔任了。

早在1939年，蘭州的筏戶們就曾向靖遠共產(chǎn)黨組織運送過物資。1940年，當時的甘肅省政府成立了驛運管理處，將蘭州所有皮筏編為“水上運輸隊”，將槍彈、汽油等軍運品，運送給寧夏的馬鴻逵、馬鴻賓和綏遠陜壩一帶的傅作義部隊。

甘肅蘭州羊皮筏子，1933年。福爾曼　攝（來源：新華網(wǎng)）

“水運在任何時代都是最便宜、最經(jīng)濟的運輸方式，因此，有人選擇用羊皮筏子運輸軍用物資，其實是一種很自然的選擇。但是，即使羊皮筏子有短途運輸經(jīng)驗，能不能進行長途運輸軍用油料，無論是‘筏客子’還是其他很多人都吃不準。”潘潔分析道。

孫越崎與蘭州市皮筏公會商議，先用其他方式將油料由玉門運到四川廣元，然后利用羊皮筏子從嘉陵江水運至重慶。

他聘請水上運輸隊的業(yè)務(wù)負責人王信臣主持皮筏運油事宜。王信臣最初很猶豫，雖然羊皮筏子在黃河上運輸了數(shù)千年，但在嘉陵江上卻沒有航行過，因此提出試航一次。他挑選了幾名精干筏工，用孫越崎提供的羊皮胎扎成了皮筏，載著五大桶汽油，從四川廣元出發(fā)啟程試航。

據(jù)說當時很多人聽說要用羊皮筏子給重慶運汽油，覺得這太離奇、太荒唐了，甚至還出現(xiàn)諷刺的歌謠說：“油礦局瞎胡干，羊皮筏當兵艦?！睕]想到試航特別順利，一艘皮筏沿嘉陵江順流而下，成功地抵達了重慶。

嘉陵江上千里運輸，成就“羊皮筏子賽軍艦”美名

試航成功后，王信臣信心大增，挑選了20多名筏工組成皮筏航運隊，趕赴廣元執(zhí)行運送軍用物資的任務(wù)。航運隊用油礦局從蘭州購買的2000多個羊皮胎，扎制了5只巨型皮筏，滿載300噸汽油，再次艱難地航行在嘉陵江上。

嘉陵江上游，礁石險灘星羅棋布，相對危險，中下游河面寬廣，水深流緩，適宜皮筏航行。但真正的危險不在水上，而在空中。日機的飛機一直在轟炸各地，皮筏運輸隊員在蘭州就親歷過日機的轟炸，因此預(yù)料到航行過程中會遭遇日機轟炸。

甘肅蘭州羊皮筏子，1933年。福爾曼攝（來源：新華網(wǎng)）

據(jù)記載，抗戰(zhàn)之初，日本侵略者就對重慶進行了多次轟炸，特別是1939年5月3日—4日的“重慶大轟炸”，造成了震驚中外的大慘案。日機共7批63架次空襲重慶，炸死3991人，傷2323人，毀房4871間。1941年夏，日本飛機更是變本加厲，對重慶進行“疲勞式轟炸”。

為此，王信臣對航行進行了精心籌劃，保證萬無一失。經(jīng)過上一次的實踐，他確信羊皮筏子運送汽油有著顯而易見的優(yōu)勢，筏子順水而下，速度比較快，從廣元到重慶運輸只花14天時間，這只是汽車運輸?shù)囊话霑r間；從費用上來看，羊皮筏子滿載貨物順水而行，返回時只要將羊胎的氣放空，三四個巨大的筏子和筏工一輛卡車就可裝載，比汽車運輸節(jié)省八成多運費。

1940年德國飛行員科斯特拍攝的蘭州羊皮筏子

羊皮筏子吃水較淺，輕捷靈便，與木制或鋼制輪船相比，能夠在相對較淺的河道航行，加上不用燃料驅(qū)動，與其他運輸工具相比自然更能節(jié)約成本。
據(jù)史料確鑿記載，經(jīng)過了15天的艱難航行，輾轉(zhuǎn)1000多公里，王信臣率領(lǐng)的筏隊再次抵達重慶，將汽油安全送達。

羊皮筏子嘉陵江運油成功的事轟動了整個山城，油礦局為此舉行了盛大的“歡迎皮筏航運隊大會”，新聞單位攝制了電影紀錄片，“羊皮筏子賽軍艦”的美名不脛而走。

在此后2年多的時間里，滿載著寶貴汽油的一只只羊皮筏子一再順流疾行，漂浮在嘉陵江上，輕捷靈便，魚貫而下，成為這條江上的一道亮麗的風景，一直到1943年皮筏運輸隊完成了運輸任務(wù)才返回蘭州。而“羊皮筏子賽軍艦”的傳奇從那時候開始，一直流傳至今。

潘潔接受采訪

“羊皮筏子運輸汽油，是抗日戰(zhàn)爭那個艱苦年代里沒有辦法的辦法，那時候國家工業(yè)、道路、交通都很落后，選擇羊皮筏子來解決運輸問題，成為當時人們的創(chuàng)造性選擇。那些在黃河中討生活的西北筏客子，擔當起了為抗日前線運送物資的重任，經(jīng)受了血與火的洗禮，書寫了不朽的傳奇，這樣的歷史不應(yīng)被遺忘，其間蘊含的抗戰(zhàn)精神，更應(yīng)當被大力弘揚?！迸藵嵓拥卣f。

今天的黃河之上，有無數(shù)的大橋連接兩岸。華夏大地上，鐵路公路四通八達，羊皮筏子早已不再被當作交通運輸工具，只是作為一種旅游觀光項目和非遺存在，成為黃河文化和中華文化的特殊符號。但它為抗戰(zhàn)運輸物資的壯麗場景和筏客子們的英勇事跡，永不磨滅，“羊皮筏子賽軍艦”的傳奇故事，應(yīng)當永遠被銘記。讓我們的筏子文化永遠被繼承，恰如筏客子常說的：“只要黃河水不斷流，羊皮筏子就會永遠漂下去。”